程颐

时代在艺术身后气喘吁吁。

© 程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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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郁30题:仓库打扫

没有写完,先丢上来防止自己忘记掉还有这么回事。

梗来自微博,侵致歉。

一点都不致郁。

 

“我已经40岁了,亲爱的,别指望我能够在一大串旧钥匙里很快地找出一个小小的仓库钥匙。”
我的儿子西格蒙德(私设库格名字)点点头,耐心地等着我把一个又一个钥匙从圆形铁环的一头拨到另一头。
“哦!看哪,就是它。很好。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
啪嗒一声之后我推开了门,灰尘扑到我们脸上,西格蒙德捂住口鼻开始咳嗽。
“上帝,你该有一个世纪没进过这里面了。”
他嘟囔着,翻了个白眼。
我摸到了开关,把灯打开。我们眼前的是纸箱子堆成的几座高山,被猛然照亮的金粉似的灰尘还在飞舞。
“你去那边。”
我指派西格蒙德到一堆在我的印象中没有存放令我难堪的照片(例如我穿着一条粉红色纱裙和邻居家的“假小子伊莉莎”跳华尔兹的照片)的箱子周围整理杂物。这些尴尬的东西由我自己对付。我搬下在顶部的一只箱子,发现里面是几本厚厚的相册时松了一口气。受到某种奇妙的力量驱使我还是翻开了其中一本。
我看见五岁的我坐在我的第一架钢琴前抬起手指。那是一架古钢琴,我早已忘记了它的来历,只记得它的声音尖利而又干脆,像一把被擦拭过的匕首,叫人很不舒服。我身旁的墙上有一扇窗户,有个金发的男孩趴在窗口睁大眼睛望着我,祖母绿镶嵌在他的眼眶里安静地闪烁。那是瓦修·茨温利,一个银行家的儿子。我还记得他在我们八岁时搬回瑞士。至今我的脑海里依然留着这样的画面:他穿着白衬衫和背带裤,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棕色箱子,站在一辆黑色的车边,最后一次回头看八岁的罗德里赫·冯·埃德尔斯坦,眼里有幼稚而坚定的光芒,仿佛他将要去的不是他的故乡而是斯大林格勒。当时我可能觉得世界是黑暗的,但很快我就得到了一个新朋友,伊莉莎。随后我轻松地找到了之前我所提到的让我难堪的那张照片。我瞟了一眼西格蒙德确保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我中学时的成绩单,随后对着自然地搂住罗德里赫的腰的海德薇莉·伊莉莎维塔和紧张地浑身发红、动作僵硬的罗德里赫露出会心的微笑。我敢确信当时在场的所有成年人都露出了跟我一样的笑容。现在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为什么我会穿着我的姐姐维蕾娜的裙子,我只记得伊莉莎跟我进入了同一所寄宿中学。这本相册结束了。
我意犹未尽地翻开下一本,发现是一些婴儿的相片,并且都是西格蒙德的。为了尽量减小这名男孩发现我的隐私的可能性,我打消了指着照片取笑他小时候尿床的念头。再下一本是我的姐姐维蕾娜的相册。之后几本都是。我有些沮丧,推开了这只箱子。下面的几个箱子里都装满了杂物,大部分是西格蒙德的旧玩具。我随手翻了翻,拣出一串银手链。这是伊莉莎在我十三岁生日时送给我的。“我们永远是朋友”,她说。
而实际上我们已经失去联系将近八年了。她结婚后跟丈夫去了美国,在那里定居。我最后一次跟她见面时,她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来看望她的父母。后来那两位老人也去了美国。她的大儿子伊斯特万和记忆里以及照片上跟我跳舞的伊莉莎一模一样。我拥抱这个漂亮的男孩。他挑起深棕色的眉毛,用他母亲的绿色眼睛盯着我,说:
“罗迪叔叔,你和我妈妈关系很亲密,是吗?”
“是的。”
“我听说你们曾经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整晚。”
“是的,我不否认。”
这时伊莉莎紧张起来。我感到另一双不安的绿色眼睛也正盯着我。
“当时你们都已经是中学生了。”
“是的,我们当时15岁。我们在朋友家里参加派对——是的,伊莉莎,是那两个瓦尔加斯——我们准备离开时下起了暴雨,于是我们就待在了他家里。因为另外也有同学借宿,所以床不够了。顺带一提,我们当晚喝了不少酒,您的母亲还喝醉了。”
伊斯特万的鼻翼振动几下,笑了起来,这个习惯仍旧和他的母亲一样。
“你想说的是你们确实发生了关系,对吗?”
“我想说的是,您的母亲吐了我一身,然后我去浴室洗澡了。当我回到房间时她已经睡着了。很抱歉。”
我转过头看着伊莉莎,她的好看的笑容里有点难看的苦涩。
“好的,亲爱的孩子,下次你可以直接问你的罗迪叔叔‘你是不是睡过我妈妈’而不是‘你们是不是关系很亲密’,这样我还有机会说‘哦不亲爱的,其实我是个盖’而不是‘是的,我们甚至在一张床上睡过好几晚’。”我对惊讶的孩子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笑容,“不要以为罗迪叔叔姓氏里带个形同虚设的冯还住在古堡里就是个古板得无可救药的老家伙。”
每次我颠覆一般人对于埃德尔斯坦男爵的看法时,我都会不可抑制地感到那一天伊莉莎脸上的苦涩变成了某种绿色的酱汁,有一只手拉出了我的舌头,又有一只手拿出刷子将绿色的酱汁从舌根涂到舌尖。当我看到J·K·罗琳创造了让人彼此相爱的迷情药时我总是觉得她还需要创造让人忘记爱情的感觉的药,否则世界总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再也没有糖果吃的罗德里赫,被整个地涂上绿色的酱汁。
我漫无目的地翻找着我想找的那本相册。那上面不仅有伊莉莎令人安心的、一去不复返的笑脸,还有另一张我一直在避免提起的脸。我仅仅找到了伊莉莎从认识我的那一年开始直到她结婚那年送给我的所有生日礼物。我把它们在地上按时间顺序排开。西格蒙德只给了我简单的一瞥。
“看不出来你这么专一。”
“不是我。”
“那你肯定没有让那个人幸福,否则你现在就不会愧疚地蹲在地上数生日礼物了。”他头也不抬地发表了议论。
我咳嗽几声。我承认他的洞察力非常惊人。
“还有,你要找的相册我刚才翻过了。”
我沉默了几秒,
“伊莉莎阿姨喜欢你。然而你并不喜欢她。你在大学里和一个红眼睛的男孩在一起了。我亲爱的爸爸,你的眼光还不错,不过你是真的对不起伊莉莎阿姨。好了,这是我猜到的一切。”他从一个阴影的角落捡起一本相册,“给你。”
“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西格蒙德”,我接过那本相册,“如果不是因为您的头发颜色和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先生一样,您今天可能就会待在一个整天给您灌输英雄主义的美国家庭里了。”
“我投降,爸爸,”他举起双手,“这一点也不艺术,我会死的。”
“当然您的眼睛颜色也很重要,我本人在见到你之前还没有见过有紫色眼睛的、不是姓冯·埃德尔斯坦的人。不包括伊丽莎白·泰勒。”
我说着,将那本相册放在一堆箱子上方。我试着回忆一张脸,忽然发现自己像夏尔·包法利,在爱玛死后天天思念她,却又在渐渐淡忘她的脸。爱玛的头发和基尔伯特的日记本都还在,只是夏尔和罗德里赫在回忆里越走越远,回头时才发现已经进入了深渊,身后的世界从真实变成了虚幻,面前自己费尽心思构造的乐园从虚幻变成了真实。然后夏尔死了,罗德里赫终日生活在一成不变的无趣的世界里。生活成了嚼了许久的水果味泡泡糖,枯燥乏味得让人想吐掉又舍不得吐掉,只好重复着咀嚼的动作。
基尔伯特是我在寄宿中学里的第一个也是仅有一个对头。伊莉莎在他没发育时还可以帮我揍他,男孩子们开始疯长之后她逐渐力不从心,幸而基尔伯特也逐渐放弃招惹我,况且没人愿意去打一个漂亮女孩。基尔伯特跟我结仇的原因是他觉得我比他受姑娘们欢迎,而我甚至是一个“娘娘腔”。对于这一点我只能承认自己具有让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魅力。这种魅力让所有人都不好过:我自己因此被基尔伯特当做男性公敌;伊莉莎整天监视我,因此她还失去了跟很多女孩的友谊;据说我还造成了一些女孩成绩下降。我一直认为这样的事情应该有个了结,我们的学生时代十分珍贵,不能被碍事的荷尔蒙影响。了结的那一天基尔伯特向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之一表白,那个女孩(我还记得她叫多洛雷斯,是一个短发的性感女孩)拒绝了他,并告诉他自己喜欢的是冯·埃德尔斯坦。基尔伯特既挫败又懊恼,当即跑到我面前打算给我一拳,因为我坏了他许多好事。在他得手之前伊莉莎甩了他一巴掌推开了他,他们就扭打起来。我翻开相册惊讶地发现这次事件居然是有照片记录的,不过拍的是我坐在凳子上,负伤的伊莉莎坐在桌角上,我们在聊着某些事情。照片上有一行字——“姑娘们,我想我们需要给可怜的基尔伯特一次机会”。我并不记得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我很乐意回忆起这件事。它让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彻底老去。
基尔伯特终于成功地有了第一个女友,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对此我从前没有注意,现在也完全不想细致地回忆。当时我为自己能够减少麻烦而由衷地庆幸。今天的我回味当年的罗德里赫的所作所为,依然会为自己与祖先们完全一样的刻板而惊讶于我们基因的顽强,虽然没有科学研究表明性格与基因有关。尽管基尔伯特终于在姑娘之间取得了一定成功,他还是持之以恒地向所有人抱怨我是个老掉牙的贵族阁下。后来有一天我趴在他的胸口,他躺在他的被单已经一塌糊涂的床上时,基尔伯特又一次习惯性地这样抱怨,然而二十岁的我并没有像十六岁的我那样生气起来等着他来揪我头上翘起来的某一部分头发,而是伸手恶狠狠地捏了一把他两腿间好不容易休憩的野兽。
我准备改变自己对于世界的态度。我的想法是由伊莉莎引起的。她下定决心指出我比基尔伯特更吸引女孩但是却从来没有女孩会向我表白,本意是为了暗示我她喜欢我的事情人尽皆知,同时探求我的态度,不过我认为还有一个原因:人们不喜欢接近我。人们喜欢我,人们不喜欢接近我,这不矛盾。因为我对待这一切的态度是不讨人喜欢的,其性质可以与第一次去浪博恩参加舞会的达西先生相类比。啊,他的伊丽莎白也改变了他,这或许是一个巧合。一段时间之后伊莉莎惊呼“天哪罗迪我的室友说你变得平易近人了她打算向你表白”,与此同时我骄傲地露出微笑,说:
“请告诉她她可以预约在下周三晚上。”
这些事情我记得十分清楚。我反而忘记了孤儿院告诉我的可怜的西格蒙德的生日,于是他总是借机每年多过几次生日,到最后我们都不记得也懒得去回忆他究竟几岁。有一点让人难过的是我已经提到过的,我无法忘记我希望忘记的事情。生活总是不尽人意。
伊莉莎决定直接地向我表白,当着几乎半个学校的面。那时候我们快要毕业,伊莉莎要去布拉格读大学,我则要去巴黎学习莫名其妙的艺术史。听说伊莉莎终于要表白,大批的人都认为她可以成功,为她准备了各种庆祝仪式,还自愿作为背景衬托主角。然而她没想到我一直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以至于我没有任何想要与她发展额外关系的念头。这个让我后悔的镜头居然是留在相册里的:我抱着泪流满面的伊莉莎安慰她。从此以后我们的关系就不复往日。我们的联系逐渐变少。
令人惊讶的是上帝将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先生安排在与我相同的大学。入学的第一天他用力地朝着肩膀给了我一拳。
“你居然拒绝了伊莉莎。”
“您不明白,”我说,“我不爱她。我承认伊莉莎对待我比任何人都好,然而我不她。我更不能欺骗她。”
他盯着我,我发现自己需要半抬起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一双红眼睛。
“你太幸运了。”
“我愿意与您分享我的幸运,如果您需要。”
“不,我当然可以依靠自己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常交流。自从伊莉莎不在我的身边,基尔伯特就经常可以找到借口和我待在一起。虽然他是个喧闹的人,但随着时间流逝我居然忍受了我之前极端厌恶的噪音。同时他养成了一系列坏习惯,比如千方百计阻止姑娘们把情书送给我或者把收信人名字改成他的,最后总是因为他的掩饰行径蹩脚被我发现。在路上他会率先跟所有人打招呼然后抓住我的手腕快步走开防止有人跟我搭讪。他的室友弗朗西斯是个双性恋,由此他深谙各种姿势,并且因此总是絮絮叨叨地提醒我注意某个可能企图强暴我的男性。
“你把我当做什么了?一个14岁的小女孩?”
“我现在能够理解伊莉莎了。”
他答非所问,眼神飘到远方。
不久之后我第一次碰见他拒绝女孩的表白。他们在男生宿舍楼下,我站在远处,没有人发现我。对待女性时他表现得像个贴心的绅士。他拥抱泪流满面的矮个子女孩并安慰她。很快他松开了手臂,转身走进了宿舍楼。
我恍然觉得这一幕与我记忆中的一幕重合了。是的,就是我拒绝伊莉莎时的那一幕。我知道莉迪亚是个好女孩,漂亮而聪明,基尔伯特跟她合作完成过一些研究课题,得到不少赞扬。对此我觉得不解,又觉得完全理解。
我走进他的房间。他站在窗边,手里举着一支烟。
“我看见了,基尔伯特。”
他缓缓转过来。我看见了他的眼睛。高耸的、俊美的眉宇之下是一片血红的海。它们不像那之前和之后我所见到的千千万万空虚到没有实际形状的眼睛,而是清晰有力、轮廓分明的。有一天我重新得到享受孤独的机会,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无比渴望有一天清晨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置身于这片红色的海洋之中,这种愚蠢的希冀永远都会在陈旧的天花板里破灭。后来我明白人生充满了得与失,我得到一张宽敞的床的同时会失去温暖的夜晚,由此我不再无端期待不可能的事。作为一个活着的倒霉蛋,我需要的只是顺从上帝的安排。当我的故事太多时我可以拿起吉他唱出“我所知道的都是悲伤的歌曲”,而我所失去的将日渐让我难以开口。
“您想要说的是‘哦罗迪你不明白’,对吗?那我就会毫不留情地告诉您我明白您的感受。”
“你只明白一半。”
“我知道另一半是什么。”
他没有说话,像一尊石像,保持着举烟的动作,盯着我。他的过分安静让我甚至不禁担忧自己是否猜错了。可能他会像拒绝莉迪亚一样告诉我“罗迪,我们只是朋友”随后离去,留下我呆在原地。
“听着基尔伯特,我早就、全都知道了。只要您现在告诉我——”
我的话没有说完。他丢下了烟大步地走过来与我接吻。我下意识地推开他,被他环住肩膀紧紧抱住。今天我想起这一幕依旧会莫名地发笑。我记得直到这时我对基尔伯特还没有任何超出朋友界限的感情,尽管我早已发现他对我态度的改变绝非偶然。我想那时候可能只是好奇驱使我在他抓住间隙呼吸时用行动提议继续这个吻。

我们终于分开时已经歪在了他的床上。
“上帝,”他显得喜悦,“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是的,我会拒绝您。”我在喘气,可能因为缺少氧气,也可能因为害羞,“我不喜欢您,虽然您很讨人喜爱。”
“那你肯定是爱我了。”
“哦请您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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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07